陪伴的福音

我问父亲:「为什么人死了要埋葬在土里?」

我的父亲是个孝子,
祖母过世后,埋葬在彰化市郊的小山上,
我的父亲每个星期日,带我去扫墓,
我那时念小学,我的工作是捡蜗牛。

坟场上有许多蜗牛,
此外,还有许多蟋蟀、小蜈蚣等,
我问父亲:「为什么人死了要埋葬在土里?」
父亲说:「可以在那里听蟋蟀唱歌。」

半年后,父亲才改成一个月来一次,
过一阵子,才改成一年来一次。
后来,父亲年纪大了,走路也很不方便,
他还是坚持每年要回来。

时间久了,要扫的墓,也愈来愈多,
有的在这山头,有的在那山边。
我建议父亲,
每一年,清明节后一个星期,
山上几乎没有人,我可以陪父亲慢慢走,
「亲戚都没有来,我们怎么可能找到所有的位置?」父亲问道。
「我负责记住所有的位置。」我保证道,
我的确记住所有坟墓的位置,无论是在这山,
或是在那山。

我带鲜花去,
有几次,还带甘蔗去,
给父亲当拐杖,
返途口渴时,还用这根拐杖来解渴。
走了十多年,
直到父亲也安息了。
父亲在最后两年,信耶稣。
安息前,才受洗。

迄今,当我来到坟边,
还可以听到蟋蟀在唱歌。

等候主的功课,我一直在学习

我的成长,是跌跌撞撞的跟随主。

“我在屏东的田里作实验,若不是有主,其实很多努力做的事,是多做。主知道,我愿凡事认识祂,在主不多作。”——张文亮

「等候上帝的必不至羞愧」(以赛亚书49:23)。

我刚在大学教书时,在教职员祷告会,认识植物学系的潘素美老师。她乐意助人,经常鼓舞新进的老师。

1993年,系上一个资深老师,要我帮他,到一公司担任兼任主管。我做错一件事,轻易答应他。以后为了维持数名公司同仁的薪水,我必须申请许多研究案。我的津贴,每月5000元。少少的钱,我不在意。我喜欢为改善台湾的环境,多做事。

其中,有一件石门水库的案子。有天上午,我去开申请案子的会议。中午,他们邀我到外面的餐厅吃饭。吃饭时,案子的主办人对我说:「你要拿水库的业务,让我看一看,你的酒量有没有像水库?」原来,他们喝酒是一次干掉整瓶酒,不是只有干杯。

喝酒才有业务,当时在台湾是很平常的事。但是要喝这么多酒,我第一次遇到。那天,我喝了许多。

事后,我很困扰,如果拿到案子,不知还要与他们喝多少?若不喝,同仁没薪水。我告诉潘老师,她为我祷告,告诉我做事要有原则,不要那么委屈。若靠关系而拥有,关系失去就没了。站稳自己的专业,真正需要我的案子,上帝会带来。

感谢主,水库的案子开标,我没有拿到。后来我从别处,得到所需的经费。但是两年后,我提出升等,有人认为我在外拿5000元,是对学校的工作不忠心,而没有通过,原来一样的事情,别人可以这样解释。那位资深老师,会后向我道歉。感谢主,那一年,我才有理由,辞去兼职。

我学到什么?耐心等候主,不要轻易答应人,与做事精明一点。一件好事,每个人有不同的解释。我的成长,是跌跌撞撞的跟随主。

如今,我还是没有学会,但是我相信 「等候上帝的必不至羞愧」。

在失智的路上,仍有主恩典

清·王瑶湘《拟送别》:孤舟暮归去,别路江南树。烟外有钟声,故人在何处?(河马教授父亲的字

我的家,在「重庆南路」,
附近有条交叉路,叫「宁波西街」。
这街上有个瘦小的老人,
晚上推摊子出来,
在商店骑楼下,
卖传统的「热杏仁茶」,
一直到深夜2-3点。
父亲在的时候,我常来买。
一杯给父亲,
一杯给我,
静静地喝着。
他失智,不太能说话时,
但是对热杏仁茶,一口接一口的喝,
还是有感觉。

我小时候住在彰化市的一条巷子里,那里很低漥,下点雨就淹水,父亲称此为「淹水巷仔」。巷子口是「民生国小」,附近的大路叫「中正路」,路上有个「热杏仁茶」摊子,只有晚上才出来。

1960年代初期,一碗热腾腾的杏仁茶,是一颗鸡蛋的价钱。

冬天的夜晚,父亲常骑脚踏车,载我到南瑶路的「天一戏院」看布袋戏,那时「五洲第二团」的公演,「流星人大战西北派」正轰动,每天晚上,打来打去,刀光剑影,武学通天下、气势撼武林,非常精彩。戏散后,我们会来这里喝杯杏仁茶,冷静一下,再回家。

那时候,这样的生活,就已经很享受了;有杏仁茶可以喝,就不用担心什么。

2006年,父亲开始有失智症。他白天睡到下午,晚上才起来活.动,但是坐着睡、看报纸睡、看电视睡,甚至吃饭也睡着。

2007年,我发现他看不懂时钟,失去「时间」的概念,半夜他去敲早餐店的门。

现代的医学,对失智症还是懂太少,有些先进的检测,判读的不确定还是很高。

失智症者,知道自己失智吗?是的。我的父亲这时写下一些歪七扭八的字,与他是「日本书道会」最高段数时的书法,完全不相配。他知道危机,只是不知如何爬出失忆的泥泞。他知道困难,只是不知在这急剧的变化中,能抓住的是什么。

我喜欢“survive”这个字。-vive是life(生命),sur- 是由下至上的抬高。我相信无论落在何种状况,我们是上帝造的,即使失去世界的常态,在上帝的眼光,人仍然保有一份属天的荣光,父亲即使后来有「恍惚」、「焦虑」、「沮丧」、「幻觉」、「瞻妄」等,都有主恩典。

失智症者已经难过了,不用责备。我已经尽力了,也不必自责。不是我们能抓住什么,而是上帝能抓住我们。

失智代表人要进入苟延残喘的高墙吗?不。失忆代表人就失去意义吗?不。上帝应许:「看哪,我要行一件新事,如今就要显明,你们岂不知道吗?我必在旷野开道路,在沙漠开江河。」(以赛亚书43:19)。有上帝,真好。在失智的旷野,有上帝的道路;在失忆的沙漠,有上帝的江河。

在照顾失智父亲中不自责,又有享受?就是先去买二杯「热杏仁茶」,与父亲一起品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