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張伯伯、張伯母好。我是文亮的朋友,文亮在家嗎?」他站在門口,大聲報告。我在房間裡聽到他的聲音,趕快將課本收好。我媽已經在叫我:「文亮啊,你的好朋友來找你囉。」我衝到門口,說:「爸爸媽媽,我出去啦。」到了門外,他先對我擠擠眼,滿臉歡笑地拎著身邊的魚竿道:「走,我們到基隆的八斗仔。聽說那裡的魚群多,這次下竿一定可以釣到魚。」
陳德皓是我的好朋友,在我心情低沈沮喪的期間,上帝藉由他,扶持我走過一段又一段不容易走的日子。上帝的手很大,不過,德皓是上帝之手的小拇指,如果沒有這根小拇指將我勾住,我不知道已經滾到那裡去了。
我比聖經裡的約伯幸運,約伯在難過時,有三個朋友來安慰他,卻為苦難的緣由與約伯辯論起來。我在難過時,德皓來安慰我,我們只是到海邊釣釣魚,在路上分吃一些小點心,或是靜靜地坐在火車最後一節車廂,聽著車輪,經過鐵軌接縫處時,不斷地發出「卡達、卡達」的規律聲。
德皓小時候經歷一場車禍,只有一隻腳,手術中醫生還發現他有另一個嚴重的問題——血液不容易凝結。他出院後休學,不久來到教會。
那一年,大學聯考後,教會舉辦見證會,幾個同學上台見證上帝如何幫助他們考上某個學校,或是某個科系。初信的我,不知如何解釋考場失利,與上帝美好旨意之間的落差。我從二樓的見證會中,溜到一樓的禱告室。在黑漆的角落,奪眶的淚水一時難以填塞那道落差的鴻溝。不久,德皓走了進來,與我一起禱告,他沒有考聯考,卻是上帝給我最好的陪伴。
我們多次到海邊,如果沒有釣到魚,就坐在岸邊看海,靜靜地看幾個小時。經常是我首先打破沈默:「我不知道考大學的意義是什麼?難道考不上大學就不是人嗎?」「不要這麼想,上帝一定有祂的美意。」德皓說道。「我下一次要轉考科系較多、較易錄取的理工組。但是我沒有讀物理,再考一次,可能也考不上。」我嘆息道。「文亮,我經常為你禱告,下一次你一定會考上。」德皓鼓勵我。
我在重考期間,愈想唸書,就愈讀不下書。德皓說:「我為你禱告,你會在中原遇到上帝,祂自己就是你的最好答案。」上帝竟聽這台錄音機的祈求。
進入大學後,我們仍常在一起釣魚、露營、吃宵夜、探訪育幼院、傳福音。大四時,我有一次的「單戀」。他為了開導我,如何像個大能的勇士去追求女孩子,一天夜裡,他帶我到某學校的女生宿舍下,他說:「五樓有一個女孩子對我有好感,我要唱歌給她聽。」他想示範一下歌唱的威力,但是唱了幾次,樓上沒有反應,樓下也未見伊人出現。「那個女孩在嗎?」我問道。「下午,我已經打電話給她了。」他很有把握的說道。那宿舍外是一個夜市場,喧鬧得很,又加上開始在下雨,雨滴落在夜市場的浪板上,雨聲很大,為了增加音量,我就陪他唱:「我心感覺與主耶穌每日更加親近,祂比黎明燦爛金色榮光更加明豔;祂就是我所追求的一切幻想美夢,祂一天比一天更加美麗、芬芳、甘甜,一半也猜想不到,金色海岸那邊,那日,我主比以前更加美麗、更甘甜。」
1990年,我回到台灣大學任職,德皓又來找我幾次,我們吃過幾次飯、通過幾次電話,他約我去釣魚,我的工作行程緊湊,哪有時間去釣魚?逐漸地,德皓不來找我了。2009年一月,我生了一場病,我躺在手術台上,知道不久醫護人員就會給我打麻醉劑,在昏迷前,我為幫助過我的人,一個個提名禱告,向上帝感恩,才又想到德皓。出院後,我打電話到德皓的家。他的妻子嚇一跳:「十分鐘前德皓才去醫院,他還抱怨,沒有人去看他。」
我趕去醫院,他看到我,冷冷地說:「你怎麼來了?」「上帝要我來看你。」我笑著說道。他已病重,坐在輪椅上,身邊還放一本聖經。「我有時候,還是會翻開聖經,並禱告。」他的口氣已較溫柔。「是的,我知道。」我看著那本略為破舊的聖經說道。「我等一下需要去作檢查,你要不要先回去?」他問我。「我陪你一起去。」我推著他去不同的地方作檢查。有個醫生看到我們,還問他:「這人是誰?」德皓轉頭對我微笑,擠擠眼說道:「他是我兄弟。」仍與三十年前一樣的表情。醫生抬頭狐疑地看著我,我堅定地說:「是的,我們是兄弟。」我們都笑了,笑得很開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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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出自張文亮的Facebook,內容節選自他的《上帝的忍者學校與小雀鳥》第三章 相邀,在金色海岸的那一邊(校園書房出版社,2010年6月出版)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