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天,我與學生一早就在學校會合。
上午七點二十一分,我們在海拔713公尺的擎天崗。
霧濃又下雨,
我看身邊的儀器,溫度12℃,瞬間風速每秒5.4公尺。
等了二十多分鐘,風雨仍大,
我對學生說:
「我們這一行,
大風,有大風的景緻;
大雨,有大雨的景緻。
霧濃,情就儂;低溫,心頭熱。
我們,向前走吧!」
大家穿著雨衣、雨鞋,背著儀器,
順著魚路古道,往山下的方向走。
風雨中,經歷山、水、植物的美,
更體驗師生同行的美。
親愛的同學,你問我:「當老師有什麼的樂趣?」當老師最大的樂趣,是與學生相處。我能與學生較長的相處,常是在野外。學術的殿堂太多煙硝味,讓人不舒服;上課的講桌太冷漠,易成師生關係的藩籬。野外使人放鬆,老師的笑話難聽,有人會笑;野外使人單純,老師的歌唱走調,有人會拍手。學生認為我是野外高手,其實我在大自然,就像傻個子進入天父的家裡。我是一個單純的人,默默的走野外,體會上帝給的祝福。
有人認為學生是草莓族,我對他們說:「草莓本來生長在野外。」有些學生自認是苦澀的楊桃族,我說:「野外陽光曬一曬,楊桃會轉甜。」有學生是常玩電動的僵屍族,我說:「僵屍可站起,一日成大軍。」爬山,可以學習,可以享受。爬山像讀書,有時全面鳥瞰,有時精讀深入;爬山如寫作,高山如長詞,低谷如短句;爬山如解謎,看到地表的起伏,推測深脈的走向;爬山如豐餚,給人品嚐,供人回味。爬山給人強壯,懶狗到此變山狗,懶豬到此變山豬。
魚路古道是條樸實的路,自海邊上到擎天崗,而後由擎天崗下到金山。這是早期的漁民挑擔越嶺,到台北近郊販售的路徑。先民為討生活而走,我們為探勘而行。先民挑著魚擔,我們背著儀器。先民帶著一家的重擔,我們帶著旺盛的學習。親自接觸大自然,取得觀察資料,將比用人云亦云的資訊要好。這個世代資訊太流通,容易取得的資訊,不代表品質可靠。資訊是事情的轉換,不是實情。而學習者應該接近實情,獲得資訊才有感情。
魚路古道是條順著山勢傾斜,筆直往下的路。在少數的地方彎轉,是給山坡最少的擾動。路面是堅硬的岩石,岩石的天然稜角,正是步行的好觸面。路大都向西南的一面,減少東北季風強烈的吹擊。我們走到海拔700公尺處,瞬間風速減為每秒3.9公尺;走到600公尺處,風速小到每秒2.1公尺。白背芒在此為優勢的植生。
到570公尺,白背芒的草原,轉成木本植物生長,瞬間風速每秒也降為0.4公尺。植物生長帶,有著風向、風速、山坡傾斜度等,共同影響。這麼多因子影響的結果,區分竟如刀切,我們為此讚嘆。傾斜角大的山坡,沖刷也大,土壤較淺,祇能供淺根的白背芒生長。在較平緩的地區,才有機會保持較深厚的土壤,能夠生長較高的木本。
先民在此清理石礫,磊石成牆;局部伐木,多獲日曬;沿坡梯田,栽植旱作;梯田界邊臨溪野,容易取水。不過這裡位處偏僻,光靠小路運輸,一旦人力缺乏,就會棄田歸林。證明太分散的土地,不易管理;太陡峭的地區,不宜開闢;道路的機能,決定運輸。即使一時的需求熱心開發,之後仍將重為樹木,藤蔓所蓋覆。
我想一百多年前,先民也知道這些問題,明知難行而行,難為而為。顯示先民堅毅的性格,與承受何等的壓力,為了爭取一點生存空間,需要付出何等的努力。如今保留古步道,是給我們貼近大自然,接近先民的辛苦。走在野外,可讓師生一起體會。山不在高,而在緩行;樹不在大,而在慢看;水不在清,而在親近;雲不在白,而在飄泊;土不在黑,而在鬆軟;石不在硬,而在結構;鳥不在多,而在啼叫;蛙不在大,而在鳴唱,這些景緻都是讓人白白拾得,白白享受。
我們邊走邊討論,沿途採集泉水,量測水量,採集土壤,記錄山豬、穿山甲的出現處。下山的時候已經中午,一起到山下的野菜店,吃「導生宴」。到野外爬山,爬得累累的,對身體有好處,再吃一點點,對心靈有安慰。在野外走著、看著、吃著,體會「我看見,就留心思想;我看著,就領了訓誨(箴 24:32)」(Then I saw, and considered it well: I looked upon it, and received instruction.)。
每個時代都有教育的危機,危機愈大,機會就愈大,當老師的樂趣就增多。當老師,像在開良善友誼的連鎖店,有限尊貴公司的投資人。將門面設在學生難以分辨的十字路口,學生到那裡,會要老師陪他停、聽、看;將公司設在烏雲籠罩的地方,陽光透過烏雲邊緣時,會有最美的投射。親愛的同學,勇敢,總在恐懼的面板上留言;盼望,總在失望的流沙地立碑;信心,總在挫折的風暴中往前。成為愛心的老師,總在被支領,但是,上帝的恩典是追加預算,或是將帳一筆勾消。
學生的心像是電腦的鍵盤,有些鍵,老師看得到,也按得到;有些鍵,老師看得到,卻按不到;那些鍵,是老師不配按。學生的心是屬上帝的,當老師最大的樂趣,在當觀眾,看學生在改變,因為上帝在按鍵。是祂做多多,我做少少,這是永恆的喜樂。
野外型的老師
張文亮